古代书院的思辨传统
如何用于当下教育?
2020年12月,多阅公益创始人周洋做客中国国际广播电台钟磬老师主持的《成长你我他》栏目,让我们一起听听周老师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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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磬:
听众朋友,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学习是发生在家庭还是学校?其实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学习是时刻都在发生的,因为如果只注重学校里学科知识的学习而忽略了生活上的学习,孩子变得高分低能那还是好的,严重的我们会看到一些大学生出现人格缺陷、人际冲突、生命目标虚无,甚至冲动自杀等现象,这都促使我们对现代教育进行反思。其实在中国的传统教育中是特别注重人格和道德的培养,那么传统教育怎么做的呢?
我们都知道在中国古代民间办学是从孔子开始的,除了许多家族主办的私塾之外,还有一种私人创建的高等教育,那就是书院。书院最早出现是在唐代,盛行于宋代,古代著名的书院有应天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嵩阳书院等。
而有意思的是近些年在现代大学里又兴起了书院制教育,比如复旦大学、西安交通大学等都设立了书院,那么为什么现代大学会借用书院这种形式?中国古代书院里是如何学习的,它又能给我们现代教育提供什么样的精神资源呢?今天我们依然邀请上海多阅公益机构的创始人周洋先生谈一谈这方面的话题。前面我们谈到中国古代的书院文化对于当今教育的影响,您认为主要是在哪一些方面?
周洋: 我这段时间其实也关注到中国古代书院文化,因为我们党和国家也在讲文化自信,也在讲传统文化的复兴,传统文化的重建是我们这一代人对于中华民族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是要有一个抓手的。我们上一次其实提到的是说,我们会发现我们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的一些思想,它其实和当下我们所关注的思辨是很吻合的。 但对于目标抓手而言,我觉得可能还是要真正地去把古代书院文化与当下实践连接,我们说把阅读跟思辨结合是一种思想,是一种方法,但去落实的话可能需要一个组织载体,这其实对于我们多阅,对于其他的做阅读推广的组织,我们的学校都是适用的。而且钟老师也提到现在一些大学已经重建书院了,作为博雅教育或者通识教育的一个抓手。 钟磬: 对的,其实通识教育也好,博雅教育也好,都是针对现代教育当中过于专注于学生的分科学习导致的学科和学科割裂、学术和生活割裂的这种状况,所进行的探索和回归。比如说像中国香港中文大学半个世纪前他就创立了新亚书院,当时创院的院长是钱穆,他指出中国宋代的书院教育是以人物为中心,而现代大学教育是以课程为中心,我们书院的精神就是以人物为中心来传授各门课程的,等于是将中国古代和现代西方教育做了一个结合。比如西安交通大学,它在2005年也开始实行书院制,成立了8个书院,将不同专业、不同年级的学生集中在一起居住生活管理。其实也是希望通过学生之间彼此交流学习,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批判性思维、道德伦理、职业规划、人际交往,还有组织领导等方面的环境适应的能力。 周洋: 对,所以在当下作为组织层面,我们重新思考书院文化是很有价值的。从古代而言,书院是什么?是一个传承了孔子的私学,还有一部分是官学,比如应天书院,范仲淹就曾经主持应天书院,后来应天书院升为南京国子监学。但大部分还是私学,其中最有名的是朱熹创办的白鹿洞书院以及岳麓书院,而且很多民间书院的公益性很强,包括白鹿洞、岳麓,有点像大学,资金一部分来自国家,以学田的形式给到书院,还有就是资助,就像我们现在的大学一样也有捐款。 我认为书院是对孔子的传承,是因为大部分书院的招生是有教无类。书院是作为一个普及教化、培养知识分子,所谓的士大夫的地方,这是书院的一个特点。那我们如何评价一个士大夫?答案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北宋张载的这句名言被当代哲学家冯友兰称作“横渠四句”,在传统的儒家里面,它所追求的其实是要变成圣贤,当然对很多儒生而言,入世当官是施展自己抱负理想的一个方式,但最终想要实现的还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在大学已经在复兴书院了,对于这种古代民办的书院的结构,我们是可以深入思考的,对于我最有的启发的是书院的一种“对话性”,为什么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最有名,这和两次会讲有关系。
钟磬:
就像现在的学术研讨会。
周洋: 对的,朱熹邀请了和他观点相异的陆九渊前来白鹿洞书院讲学论道,岳麓书院是朱熹和当时书院主教张栻进行了长达两个多月的“朱张会讲”,围绕当时学术界最前沿最核心的“太极、乾坤、中和、仁”议题激烈辩论。
钟磬:
那是古代的高峰论坛啊。
周洋: 是的,都是中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时间点,这种两个儒家不同的学派能够包容地进行对话,学习到彼此的东西,这种会讲的对话形式是非常重要的。然后书院的学习方式也是很有意思的,不是老师先教,首先是藏书,学生自己先读。 钟磬: 对,就像图书馆。 周洋: 先阅读经典,这种学习方式也是值得我们去学习的,学生先读,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钟磬: 其实就回到了上期我们讲的审辨式思维在青少年学习和阅读当中的运用。 周洋: 学生阅读的时候,先生的工作是和他对谈解惑,其实是一种对话的形式。 钟磬: 那其实最吃劲的或者说是含金量最高的就是这种互相之间的对话。 周洋: 对,对话。 钟磬: 但其实在现代教育中,无论是学校里老师和学生,或者家庭里父母跟孩子这种有思想交锋的、有质量的对话可能是挺困难的。 周洋: 因此我又回到了《论语》,孔子不是只讲大道理,他因人而变、因材施教,是一种对话。我们会发现古代最著名的那些书,甚至佛经,里面都是一种对话的形式。 对话是什么?是你我之间平等地交流,不是自上而下的、强硬灌输给你必须接受什么东西,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们刚才说的这种方式是在学校工作里面可以执行的,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也是我最近研究书院文化发现的一点是:先生带学生的方式是比较丰富的,比如王阳明的天泉证道,王阳明的二位弟子王畿和钱德洪对于王阳明晚年所立下的“四句教”的理解产生了争执,请教于王阳明,王阳明就在天泉桥上给二位弟子进行讲解。这个对话是很灵活、随机的;他们会有意识地带领学生访游,现在叫做田野观察,在田野观察的时候再做交流;还会有咏诗咏志,比如晚上大家学习完后,会摆个小酒宴或者摆个茶席,咏志作对。 你会发现书院的风气是非常生动的,不是我们原来理解的那种老师拿个戒尺,交流方式也是非常丰富多元的,另外,它也是讲究“致用”的,特别是岳麓那一派,他们还会做一些现在所谓的pbl,一些案例的实践。 钟磬: 您说的这个pbl就是基于问题的学习。 周洋: 很多交流是在生活中发生的,古代先生有些是和自己学生一起吃饭的,现在学校是教师一个食堂、学生一个食堂,那是不是可以在吃饭的时候一起聊一聊呢?古时候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在实际上,从教育案例来讲,严格遵守的话你可以饭前或者饭后聊。 钟磬: 说到先生与学生的对话交流,请欣赏上世纪新文化运动中的著名学者胡适关于读书的一段探讨。
《谈读书与做人》节选
胡适
为什么要读书?有三点可以讲: 因为书是代表人类老祖宗传给我们的知识的遗产,我们接受了这遗产,以此为基础,可以继续发扬光大,更在这基础之上,建立更高深更伟大的知识。人类之所以与别的动物不同,就是因为人有语言文字,可以把知识传给别人,又传至后人,再加以印刷术的发明,许多书报便印了出来。 第二点稍复杂,就是为读书而读书。读书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不读书不能读书,要能读书才能多读书。王安石曾对曾子固说:“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所以他对于本草、内经、小说,无所不读,这样对于经才可以明白一些。王安石说:“致其知而后读。”请你们注意,他不说读书以致知,却说,先致知而后读书。读书固然可以扩充知识,但知识越扩充了,读书的能力也越大,这便是“为读书而读书”的意义。 第三点,读书可以帮助解决困难,应付环境,供给思想材料。知识是思想材料的来源。思想可分作五步。思想的起源是大的疑问。第二步要把问题弄清,究竟困难在哪一点上。第三步才想到如何解决,这一步,俗话叫作出主意。但主意太多,都采用也不行,必须要挑选。但主意太少,或者竟全无主意,那就更没有办法了。第四步就是要选择一个假定的解决方法。要想到这一个方法能不能解决,若不能,那么,就换一个;若能,就行了。这好比开锁,这一个钥匙开不开,就换一个;假定是可以开的,那么,问题就解决了。第五步就是证实。凡是有条理的思想都要经过这五步,或是逃不了这五个阶段。科学家要解决问题,侦探要侦探案件,多经过这五步。 这五步之中,第三步是最重要的关键。问题当前,全靠有主意(Ideas)。主意从哪儿来呢?从学问经验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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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磬:
看起来任何的读书、学习其实和生活是分不开的,就像您刚才讲的古代书院的这种先生带学生的学习方式,实际上就像家庭里父母和孩子在一起生活一样,所以我在想如果现代的大学里可以借鉴古代书院教育的话,那么在我们的家庭里面是不是也可以,毕竟父母和孩子朝夕相处生活,而孩子其实是最需要的就像您刚才说的生活教育,那么您有没有尝试在家庭阅读推广这方面借鉴中国古代书院的教育方式?
周洋:
就家庭而言,藏书阅读、对话、访学游玩这些多元的交流方式,都可以运用到生活中去。比如说我们寒暑假带孩子去旅游,名山大川、国内国外,都可以作为一个阅读、对谈的切入口。这个时候家长与孩子很容易平等,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大家一起收集信息,一起读书、讨论,一起去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这套方法是可以与生活化场景结合的。
钟磬:
对,其实家长在实际操作过程当中也会遇到很多困难,比方说我听到有一些家长说自家孩子不喜欢阅读。
周洋:
是会有,我觉得最核心的是三点,第一点是家长焦虑,他们觉得阅读很重要。
钟磬:
觉得阅读很重要,但是为了什么而焦虑?
周洋: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孩子没有阅读好,有很多外在的压力让他们知道这很重要,但他们没时间读,阅读时间被侵占、自家孩子和其他孩子比较的竞争焦虑。第二点就是阅读单维化,他们把阅读当作孩子的事,“反正要什么书妈妈爸爸就给你买!”;把阅读当作老师的事,他们觉得自己工作那么忙,孩子都送去学校了,阅读就该是老师的工作。第三点就是阅读片面化,阅读就是为了获取知识,读完之后问孩子学到了什么,我们主张阅读是立体阅读,是家庭、学校、社会联动的阅读,是生活化场景化的阅读,每一次旅行,每一次对话,甚至饭桌都是你和孩子做阅读交流最好的机会。
钟磬:
对,关键是父母自己本身也受到上一次我们说到的阅读碎片化和浅度化的困扰。
周洋:
对于父母而言,我觉得最根本的是要和孩子一起读真正对孩子好的真经典,因为现在很多好的童书,家长自己都没读过,家长要和孩子一起读。我有一个朋友,他们家晚上8点以后是有阅读时间的,父母都不能看手机要和孩子一起阅读,他说他有的时候就假装在看书,我们不鼓励这种假装爱阅读的行为,但是他是真的投入时间陪伴孩子阅读,这点非常重要。所以说亲子阅读,对家长而言是一个非常好的、让自己找回阅读感觉的一个动力来源。
接下来想说的是在家庭阅读里非常重要的一点,真阅读、真经典、真改变、真成长这是亲子沟通的一个桥梁。亲子沟通不是就聊一些见闻、学校成绩,一起共读、了解你的孩子在读什么书是亲子之间交流的一个平台,可以作为家长去说服孩子,去建立一种亲子沟通当中共情的一个桥梁。
旅游的时候可以读一读和这个城市或者地区有关的文学作品,也会增添旅行的趣味和记忆,提升旅行的深度。
不要把阅读机械化,就是考试,就是学习,就是成绩,就是语文能力,就是写作……阅读本身是非常生动的,真正的经典是极具生命力的,是你的能量源泉,完全可以和你的生活联动,不要把它单维化,它是非常立体的、多维的、生动的、丰富的。
钟磬:
那么我们多阅公益会有什么活动促进家长在这一方面的提升吗?
周洋:
目前,我们已经在做的是家校社的联动,非常鼓励家长、学校、社区的联动;第二点就是鼓励家庭和学校合作,家长的成长、学会融会贯通不是一时之功,是需要很长时间努力的,比如我们开展了好几轮的故事妈妈培训,它也是一种全体动力,它构建了一个community、一个社群,他们彼此之间可以相互连接。但是整体上,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得比较一般。阅读本身就是美好的,激发内心的善意与光芒,所以他们尝试之后,在知行行知的过程中他们自然地会得到一个正反馈,激励他们继续。
钟磬:
再回到刚才我们本期的重点在于希望把古代书院的一些阅读理念和方式带到我们现代的学习当中,最后请您归纳总结一下,您认为古代书院的这种方式可以被我们当今所使用的最关键的点在哪里?
周洋:
第一点是遴选经典,藏书非常重要;第二点是先行阅读,学生先读,然后因材施教,对话思辨,然后知行合一;最后一点就是把阅读和教学场景化、生活化,不能只流于书面。
钟磬:
听完您说的我理解到一个点,不知道对不对,您先听一下。您刚才说了古代书院其实它是民间的,是叫私学,而我们家庭教育其实也是私学,私学可能更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而不是别人给了我一个教育目标或者给了我一个月度目标。
周洋:
是的,钟老师说的很好,也帮我串联起来了。我们现在在做的社区阅读推广,很重要的一点是书香社区营造,这里面有一个核心理念就是让社区的居民变成社区书房的主人,书房这个建筑可能是政府或者是开发商的,但社区书房其实是民间的,就是一个民间的、社区的小书院,藏书也可以自己定。对于中国而言,我们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能力做一个多大的书院,但中国可能会有无数个、成千上万的这样的小书院。
钟磬:
对,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每个家庭变成一个小书院,那连起来就是非常大的一个。
周洋:
不仅是家庭,家庭跟社区还可以在这个社区书房里面连接,其实这只是一个家庭教育的方法,如果把100户家庭连接在一个社区书房里,那这就是一个小型的书院了,它的民办性、自我意识性、独立性还是挺有意思的。
钟磬:
对,您刚才总结的独立性、自发性和生活化这三点,可能是对于促进深度学习特别重要的几个因素。
周洋:
确实是特别重要的,因为它自发的,基于生活常理的又在身边。所以如果真的要对全中国很多人的阅读有帮助的话,最终这些思想一定是在不同的场景里。现在中国有很多的社区图书馆、农家书屋,我们用的是自下而上的方法去激活这些场地,连接周边的这些群众。
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成长你我他》栏目2020-12-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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